为「老去」做好准备了吗

最近看完了《最好的告别》，也是大段划线的一本，我在 田丁生活周刊（第32期）：买一盆多肉，让别人来帮你养 里推荐过，但寥寥数笔不足以表达这本书给我带来的撼动，值得写一篇推送来记录观后感。 

按照惯例申明一下，作为一个非医学专业的人，这篇观后感也仅仅基于我自己的认知和理解，当中观点仅供参考。本文篇幅较长，希望你能找个完整的时间安静地看完。

在朋友推荐这本书时，我对这本书的内容一无所知，单从标题上来看，下意识地认为是跟米奇·阿尔博姆的《相约星期二》类似，走到生命终点时的一场告别吧。于是，心想「唔，干了这碗鸡汤」。 

然而「序言」中的一句话，就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并且成功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把死亡作为医学的技术极限和伦理选择问题来思考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医学还很年轻。事实证明，救治失败并不是医学的无能，而是对生命进程的尊重。 
—— 《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 

「医学的“无能”」「对生命进程的尊重」，看起来有点“自圆其说”吧？

看完后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有两点： 

1. 自己以往对于「变老」这件事过于乐观； 

2. 绝大多数「养老院」的职责是「不出错」 

关于第一点，我想象中的「变老」，如果一直保持着健康的生活习惯，应该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皮肤皱起来、头发变白、牙口没那么好、走路没那么快、眼睛退化等等，似乎听上去并不可怕，但看完「老年病学家的晚年生活」一章，我意识到自己过于「乐观」了。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智和身体在日渐耗损，他花了一辈子研究的问题，到最后自己也难以幸免。 
—— 《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 

作者的父亲是一位老年病学家，撇开「医者不自医」的魔咒，从专业知识的角度来说，研究了一辈子而且也都是活生生的病例；从自我感知的角度来说，「他是那种在胸痛的时候，还会抓住机会检查自己脉搏的人」；同时，在意识到问题之后「他运用自己曾经教给病人的方法」，尽管如此：

作为老年病学专家的知识迫使他认识到自己的衰老，但并不能使之更容易接受。 
—— 《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 

对于「老去」这件事，我们目前所能预见的基本都来自于外部，我们看到的、听到的，亲人或者是熟识的人，我们也许可以从他们的「表现」中感受到「痛苦」或是「不自在」， 但也仅仅是我们所能见的范围内，大多数也都只是流于“表面”，而身体上那些真正的变化，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体会。 

对于「老去」，我不仅是「过于乐观」，甚至「过于粗放」，老去往往是从很多个细节开始，比如：

他的手不抖。就这样，在一个新月照耀的夜晚，在坎顿的街头，一位老人开着车。红灯亮起的时候，他把车稳稳地停下来，在应该打灯的时候打灯，转弯的时候不会急刹车。
—— 《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 

手不抖，对于一位老人来说，像是一个“荣耀”，因为手不抖，这位87岁的老年病学家依然可以稳稳地开车。这样看起来的确很厉害，但当我们在谈「老去」的时候，似乎总不会提起这样的细节，而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又一个的细节，会让「老去」变得很“难熬”。

高龄老人告诉我，他们最害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那之前的种种状况 —— 丧失听力、记忆力，失去最好的朋友和固有的生活方式。正如菲利克斯对我说的：“老年是一系列连续不断的丧失。”在小说《每个人》（Everyman）中，作家菲利普·罗思（Philip Roth）说得更加苦涩：“老年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屠杀。” 
—— 《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 

「屠杀」这个词，显得有些残酷，但想想，「一系列连续不断的丧失」，而且对这些「丧失」自己几乎无能为力，那说残酷就一点都不为过。

医学的发达，让平均寿命得以延长，很多旧时无法治愈的疾病，有了新的治疗手段。但同时又带了新的问题，大多数人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由于身体太衰老、太虚弱而无法独立生活。「一旦衰老导致衰弱，似乎就没人可以活得快乐」。

我们为「老去」做好准备了吗？

在没看这本书之前，我朴素地认为「存够钱找个养老的地方」便是做好准备了，但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美国老人的社会化养老已经相当成熟、成体系了，但大多数的疗养机构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几乎没有一所疗养院的工作人员会跟你一起坐下来，努力理解在这种情况下生活对你到底意味着什么，更不用说帮你建立一个家、一个使得真正的生活变得可能的地方。
—— 《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 

最终我们入住回应各种社会目标（从腾出医院的床位，到解除家人的负担，到应对老年人的贫困问题）的机构。这些目标从来不是对居住其中的人们要紧的目标：在我们衰老脆弱、不再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如何使生活存在价值。
—— 《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 

毕竟，疗养院的创办起源并不是为了帮助人们面对高龄的依赖问题，而是为了给医院腾床位。

书中「老人的渴求：一扇能上锁的门」章节，让我泪目。

她的想法很简单。她想要的是一所小小的房子，有一个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里面要有她喜欢的东西，包括她的猫、她尚未完成的项目、她的维克斯达姆膏、一个咖啡壶和香烟。要有人帮她做她自己无法做的事情。在她幻想中的地方，她可以锁上房门，控制温度，拥有自己的家具。没人要她起床，没人关掉她最喜欢看的肥皂剧或者弄坏她的衣服，也没有人可以因为过期刊物和杂物构成安全威胁而扔掉她的“藏品”。任何时候她都可以如愿拥有隐私，没有人可以让她穿衣服、吃药，或者让她参加她不喜欢的活动。她会做回杰茜，一个住在公寓里的人，而不是一个睡在病床上的病人。
—— 《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 

锁上房门，这个要求看起来那么微不足道，但是，将“安全”作为首要原则的疗养机构，初衷便不是「帮老人建立一个家、一个使得真正的生活变得可能的地方」，锁上房门，意味着“危险”，任务比人更重要。

但值得庆幸的是，有一些“先驱者”正在努力抗击疗养院的三大“瘟疫”：厌倦感、孤独感和无助感。比如，用两条狗、4只猫、100只鸟发起革命的疗养院；私密房间+共同生活区的新型退休社区和一所包括幼儿园到八年级学生的私立学校共用场地；「决心不论什么情况都要帮助人们住在自己家里，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直到生命的终点」的社区合作组织……

这些先驱者都有一个共识：

他们都相信无需因为生活需要帮助就牺牲自己的自主性。在认识这些人的时候，我意识到，在关于什么样的自主对于生活最重要这方面，他们有着一致的哲学认识。
—— 《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 

他们都在努力帮助老年人战胜老年生活的无聊与无助，这不是一种模式，而是一种文化，一种态度。

对疾病和老年的恐惧不仅仅是被迫忍受对种种丧失的恐惧，同样也是对孤独的恐惧。当人意识到生命的有限，他们就不再要求太多。他们不再寻求更多的财富，不再寻求更多的权力。他们只要求，在可能的情况下，被允许保留塑造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生命故事的权利——根据自己的优先顺序作出选择，维持与他人的联系。
—— 《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 

人的寿命终有极限，医学也终有局限，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也许很多事情的取舍就没那么艰难了，什么时候我们应该从为时间而战转向争取自己珍视的其他事物。书中一位身患绝症的荣誉教授这样说：

她（教授的女儿）告诉他：“我需要了解为了博取一个活命的机会，你愿意承受多少，以及你可以忍受的生存水平。”谈话进行得非常痛苦。他说：“如果我能够吃巧克力冰激凌、看电视足球转播，那我就愿意活着。如果能有这样的机会，我愿意吃很多苦。”
—— 《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 

他的回答让女儿震惊，在她的印象中，自己的父亲不怎么看足球比赛。有点可爱，也有点心酸，巧克力冰淇淋+足球比赛就足以支撑一个「博取活命的机会」以及「忍受手术可能带来的痛苦」，这样的谈话是艰难的，但如果没有这样的谈话，女儿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父亲当下最珍视的是什么。

书中后半部分的篇幅在讲述善终服务和姑息护理，就像作者说的：

善终不是好死而是好好活到终点。
—— 《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 

这句话看上去像是矛盾的，但如果你看了书中那些鲜活的事例，就能明白了。医疗手段并非必须要采取，最后一段时光，辅助生活比辅助死亡要艰难得多，但其实更有意义。

在刚开始这本书的时候，我陷入深深的不安，对这看起来恐怖又不可控的「老去」不知所措，但随着书一页页地翻过，跟着书里的这些老年人经历他们的时光，内心逐渐平静，作者作为一个医生，能够跳出专业的角度来思考，着实难得。

无论是由于年龄还是健康不佳所致，随着能力的衰退，要使老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好，往往需要警惕认为医学干预必不可少的想法，抵制干预、修复和控制的冲动。
—— 《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 

但也希望你不要简单地误认为「讳疾忌医」或者「医生不作为」，在生命尽头，面临的挑战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但同时，做出选择似乎又如此的直白。

更为根本的挑战是：个人必须决定他所害怕或者希望的事项是否应当是最紧要的。
—— 《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 

庆幸的是，在自己未老之时看到这样一本书，它给了我开始思考「真正应该害怕什么、可以希望什么的勇气」，这件事很难，也有很多理由去回避，但既然，终须一别，尽早开始做好准备，到时候能够稍微从容那么一丢丢，已是万幸。

以上只是我从摘录的13000多字的笔记中提取的最印象深刻的感想，强烈建议阅读全书，14.7万字，我花了4小时读完，按照平常的速度来算，算是很慢的一次了，但的确值得。最重要的是，让我对于「养老」这件事有了新的方向，接下来的几十年，希望能为这个“课题”交上一份令自己满意的答卷，如果有可能，接下来我也会把自己的研究分享给大家。

最后，用这本书的书名来结束吧

本书的英文书名 Being Mortal，是把 mortal being 换了顺序。mortal being的意思是“凡人” —— 相对于神的存在。
—— 《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